孤木风

众生七苦之求不得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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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然间炫目的光芒刺进了萨摩多罗的双眼,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,听到了清脆的鸟啼。光芒散去,他眼前是一株桃树,桃花妖娆,春光明媚。盛烈的阳光令萨摩多罗几乎睁不开眼睛,但却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。他用一只手遮着太阳,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树下的两个人影。

 

那是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。

 

微风吹拂着褐色的卷毛,绛紫色的麻布长衫,左边的人影是“萨摩多罗”。黑底莲纹的大理寺少卿官服,左右两根帽带轻轻摇晃着,右边的人影是李郅。只是这个李郅,不像寒冬腊月的霜棱,而像春雪消融的芳丛,静绽着带着几分青涩的盎然。他唇角和眼底的笑容,晴朗了整片天空。

 

泪水瞬间涌上了萨摩多罗的双眼。这是他第一次,看到李郅笑,对“萨摩多罗”笑。

 

李郅微低了头,亲吻了他身前的“萨摩多罗”。“萨摩多罗”也回应着,他把手臂圈上了李郅的脖子,两个人拥吻起来。

 

风卷起满天的花瓣,萨摩多罗仿佛也被吹了起来,树下拥吻的人影越来越远,越来越模糊,直到再不真切。萨摩多罗飘到空中,成为了一朵浮云。

 

黑色的浓墨渐渐浸染了四周的蔚蓝,天空黑了下来,萨摩多罗和背后的群星一起眨着眼睛,俯瞰着漆黑的断崖山脊。

 

一支马队仓惶地驶来,纷乱的马蹄声间夹杂着艰难的喘息。

 

“噗通”一声,一个黑色的大块从马背上坠落,滚了几滚便一动不动。星光稀微,隐约照出那是一个人,穿着厚重铠甲的人。

 

“李郅!”萨摩多罗听到了惊慌的声音。一声马嘶,少年勒马越下,匆忙奔到铠甲身边,虽然看不真切,但这份熟悉感确证着这个少年人是“萨摩多罗”无疑。

 

“萨摩多罗”小心翼翼地翻过铠甲,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污,血污下是一张英俊而苍白的脸,李郅的脸。

 

李郅的胸口有箭伤,非常之深,位置正在心脏上缘。

 

“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说这话的是“萨摩多罗”。黑夜中他的眼神如此明亮,似熊熊燃烧的烈火。“我们伽蓝有一种秘术,可以救你,用我身上伽蓝族的血。”

 

李郅的眼球微动了动,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,连睁眼都做不到。失血过多令他不停颤抖,他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都会熄灭。

 

“萨摩多罗”握着李郅的手,喃喃自语着,“我不会让你死的,绝对不会。”

 

他们的身下突然出现了黑色的漩涡,漩涡吞噬了一切,吞噬了胸口中箭的李郅,吞噬了流泪低语的“萨摩多罗”,吞噬了嶙峋可怖的山脊,更吞噬了漫天凄冷的星辰。

 

一片黑暗中,萨摩多罗听到了一个声音,说的是古伽蓝语。萨摩多罗仔细辨认着,那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的只有四个字:

 

“回头是岸。”

 

如何回头?哪里有岸?

 

萨摩多罗听到了汹涌的浪涛声,越来越强,越来越烈。他睁开眼睛,眼前是奔涌的河流,水流很急,仿佛如此急迫就能冲去一切哀愁,荡涤一切苦痛。没有什么是永恒,那些刻骨铭心,那些蚀骨入髓,最终还不是都付了流水。这哗哗啦啦的水声像极了嘲讽,对世间一切真情的嘲讽。

 

爱我,还是不爱我?这个萨摩多罗一直苦苦追寻的问题,在湍河的嘲讽面前,仿佛也变得苍白而无意义。

 

就这样吧,怎样都无所谓了,萨摩多罗向着河水走去。

 

“叮——”此时铃声再度响起,就在萨摩多罗身后,几步之遥。萨摩多罗停住了脚步,一种强烈地感觉迫使他回头,他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袍的男人。

 

宽大的黑袍随风鼓起,漆黑的袍底上刺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的符文。那人的半张脸被黑袍所遮盖遮盖,只露出了下巴和下唇。硬朗的唇线,俊冷的唇角,在黑色的衬托下,更显肃穆。

 

男人没有说话,只是摇着铃,摇着一只带着锈斑的古铜铃。

 

“叮——,叮——”铃声和着水声,如同一首低婉而沉肃的曲子。

 

此刻萨摩多罗的身后是涛涛的河水,他的脸隐没在逆光里,他声音颤抖着问,“是你吗?”语气中压抑着的,也不知是兴奋激动,还是愤怒不甘,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强烈地盼望一个肯定的回答。

 

而回答他的是沉默,萨摩多罗最痛恨的沉默。

 

好在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,突如其来的变故,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。黑袍上的符文突然发光,紧接着从纹路处开始,红色的烈焰,顺着纹路燃了起来,整件黑袍瞬间成为了灰烬,一阵风过,具吹散去。

 

失去黑袍的遮盖,身着玄色重甲的男人持铃而立。他的心脏处有着明显的裂纹和干涸的血迹,他抬起头,长睫的阴影下,是双哀愁的眼。

 

此人正是李郅。

 

“哎……”李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“绝不能与死人对话,长老没有告诉你吗?”

 

话音未落,李郅手中的古铃也当地一声,落在了地上,化作了泥沙。

 

“呵呵……”萨摩多罗冷笑着,“你又算得什么死人呢?”

 

李郅一如既往地沉默着,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。

 

江风吹动着萨摩多罗的刘海,他吸了吸鼻子,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。他的神色变得坚毅而清明,就像他在公堂上诉说案情时一样。他指着李郅,做出论断,“你不是死人,也不是活人。”

 

“我刚才所眼见的一切,都不是属于我的记忆,依我看,那是你的记忆吧?”萨摩多罗停顿了片刻,点点头,道,“好,你这是默认了。”

 

“在你的记忆之中,我看到你胸前刺着的花,是枯亡石蕊。古伽蓝的典籍记载,有这种印记的人,叫做弭佗若,指的是放逐于生死之外的灵魂。你的容貌,和我七年前所见一模一样,这是其一。其二,我一直不明白,全然不会武功的我,怎么会一剑捅得武功高强的你,沦落到凶多吉少的地步?”

 

萨摩多罗走近李郅,抬手指着他铠甲伤裂纹汇聚之处的伤口。“那是因为我那一剑刺在了此处。此处就是你的命穴吧?”

 

李郅用右手捂住了胸口的伤,他紧皱着眉宇,似被勾起了痛苦的记忆。

 

“所以这两个事实都证明了你不是普通的活人。李郅,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萨摩多罗深深地看进李郅的眼睛,似要从中挖出答案。

 

李郅任萨摩多罗挖掘探索着,他的双眸依旧暗如深潭,不起波澜。“这重要吗?”李郅平静地反问。

 

萨摩多罗收回了探寻的目光,他淡淡地笑了笑,道,“不重要,一点也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你心里的人,并不是四娘。可也不是我……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对吗?”

 

李郅闻言闭上了眼睛,眉宇间具是浓浓的愁郁。

 

“看来我是猜对了。”萨摩多罗扯了一个自嘲的笑,“我从未在树下与你亲密过,也未曾去过什么孤山沙场。如果我所料不错,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伽蓝族的人,会伽蓝秘术,而且,和我有很深的渊源。你一而再,再而三的救我,你对我这么好,不是因为我,而是因为我和他的这种渊源。你不惜和四娘演戏骗我,拒绝我,也是因为我并不是他。李郅,告诉我……我想要知道,我也应该知道真相。”

 

李郅的眼帘和双唇都紧紧地闭着,像厚重的石门,怎样也无法撬开。

 

“你可以骗我的,你瞎编一套说法,我也没办法质疑你。你是有多笨,才选择沉默不说话?”萨摩多罗看着李郅,语气轻佻,却双目含泪。“四娘的事情,你不是演得很好吗,我信了,我信你真的爱她。现在这个谎言被拆穿了,我又给你找了一个台阶下,你爱的不是我,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。你只要顺着我的话,编造出这样的一个人,我就会信的,我一定会信的。”

 

“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话?你为什么表情这么痛苦?你明不明白,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,你有着极大的苦衷。会让我觉得,你……你心里爱的,就是我。”

 

李郅缓缓睁开眼睛,目光碰上萨摩多罗眼角晶莹的泪珠,泪珠闪着光,如此刺目,如此扎心。

 

见李郅沉默,萨摩多罗继续道,“何必为难呢?我教你,你可以这么说。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,说你从见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很烦,我一直纠缠你,就像嗡嗡的蚊子一样让你讨厌。说我浪费一身血,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找你纯属添乱,其实你早就想死了,我非要救活你,是坏了你的好事。”

 

“你还可以说,你选择沉默是为了给我面子,我不停地追问是不识好歹。你给我指好了阳关道我不走,我偏偏要走独木桥,还不撞南墙不回头。落得现在名垂一线的处境,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。”

 

“你说你什么错也没有,这全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。”

 

“别说了!”李郅吼道。李郅将萨摩多罗拥入怀中,紧紧地抱住他,如同想要刻进骨血。“都是我的错,都是我……”

 

萨摩多罗却没有回抱,他冷冷地道,“你错什么了?错在让我爱上你吗?”

 

“对。”李郅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,“我本来以为我可以退出你的人生,但是我失败了。”

 

“你说你失败了。”萨摩多罗品味着这句话,道,“你不想让我爱上你,你不断地拒绝我,你甚至用四娘欺骗我,你做这些,因为你不是一个活人?”

 

“是。”

 

“可是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?”

 

“对不起。”

 

“你爱我吗?”

 

萨摩多罗身子向后离开李郅,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,直勾勾地看着李郅,问着这个他唯一真正想问的问题。

 

“你爱我吗?”他又问了一次。

 

李郅动作极其温柔地拂去了萨摩多罗眼角的泪。他抚着萨摩多罗白皙而柔软的脸,他看着萨摩多罗的眼睛,目光似穿透了他的灵魂,穿透了无尽的命运。

 

萨摩多罗的瞳孔中,李郅的脸不断放大,直到唇上传来湿凉的触感,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吻。

 

好像过了很久,又好像仅仅是弹指一瞬。李郅离开了萨摩多罗的唇,用低沉而又温柔的语气说了三个字,“回去吧。”

 

“嗯。”萨摩多罗乖巧地点点头,他还沉浸在这个吻的余韵里。之前满腔的委屈和疑问,仿佛都被这个吻所清空。长久以来心里求而不得的空洞,仿佛也被这个吻所填补。萨摩多罗含情脉脉地看着李郅的眼睛,道,“那一切等我们回去了再慢慢说。”说着他挽起李郅戴着厚重护甲的胳膊,往腕间红线所指引的归程之路拉拽。

 

然而,李郅没有动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萨摩多罗用疑惑的目光询问李郅。

 

李郅托起萨摩多罗的手掌,翻开他的掌心,上面的符文和缠绕的红线已变得极为黯淡。李郅用手指在萨摩多罗掌心画了几道符,红线变得清晰和明亮起来。

 

“你不听话,同我讲了话,所以法器毁了。回去的路上我不能保护你,你自己多加小心。时间不多了,赶紧走吧。”李郅道。

 

“那,那你呢?”萨摩多罗问李郅,他心里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
 

李郅别开了头,他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。

 

“你回不去了,是吗?”萨摩多罗试探着问。

 

“萨摩。”李郅在河畔坐了下来,他低着头说,“我累了……我走不动了。剩下的路,你自己走吧。”

 

“那我也不走了。”萨摩多罗一屁股坐在李郅身边,道,“反正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 

李郅正要说什么,被萨摩多罗用食指堵住了嘴。萨摩多罗道,“别说我胡闹,也别说我任性。你知道这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。”说着,萨摩多罗就要拔断腕上的红线。

 

红线即是生命线,断了它,也就断了魂魄与肉身的关联。李郅迅速握住了萨摩多罗行凶的手,道,“罢了,再累一回吧。我陪你回阳间去。”

 

“真的吗?”萨摩多罗兴奋地问。

 

“真的。”

 

“那回去我们吃李记烧鸡!还有鸭王包,竹筒饭,梅花烙……”

 

萨摩多罗和李郅聊着吃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旷野尽头,唯剩涛涛的河水,不停地奔流着。

 

李郅没有告诉萨摩多罗,这条河,就是冥河。

 

他也没有告诉他,这个世界上,没有什么能逆改冥河流逝的方向。所谓的伽蓝秘术,也无非是将生命困束在堤闸之间罢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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