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木风

【郅摩】天马飞花08

 

为了走剧情,郅摩要分开一小会儿

 @墨非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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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了安北居,李郅的屁股就没沾过椅子。

 

“李大官人,尝尝咱家烙的饼啊,听说你回来刚做的。好吃吧?趁热都吃了呀!”

 

“李大官人你回来就好了,隔壁老王天天偷俺家鸡蛋,快帮俺评评理,抓隔壁老王吃牢饭!”

 

“这是我家闺女,她啥都会干,李大官人合眼缘就带长安去呀,当不了小妾做个使唤丫头也成呀!”

 

“哇呀呀呀呀,李郅,洒家从十八里坡奔并州城来就是要找你决斗,打赢你洒家就是并州武功第一了哈哈哈哈!”

 

李郅被十里乡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从他高出周围的半个头看来,尽管神色疲惫却仍是友善应对,未曾有半分气恼不耐。

 

“哎哎,各位乡亲父老!”黄三炮站在一张餐桌上,扯着嗓子对围住李郅的人群喊道,“我知道各位见着我们老大回来高兴,但是你们好歹也……”众人停止了嘈杂,纷纷看向黄三炮,黄三炮的声音却突然小了下去,“问候一下我黄三炮吧……”

 

沉默了片刻,父老乡亲继续热热闹闹地围堵着李郅,剩黄三炮在桌上尴尬地站着,店里刮着穿堂风,有点冷。

 

“让一下,让一下……”洪大车挤进人墙,和李郅交头说了些什么。

 

李郅拱手朗声道,“各位乡亲,李郅承蒙厚爱。但此次回来主要是探望刺史大人病情,现在刺史大人唤我前去,还容李某先行一步。”

 

众乡亲听说是官家传唤,不敢再围缠阻拦,立即让出了一条道。

 

“多谢!”李郅礼貌地拜别了众人,对黄三炮道,“照顾一下萨摩他们。”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大堂角落狼吞虎咽的萨摩多罗,便和洪大车一道离开了安北居。

 

“老大好受欢迎啊……”谭双叶看着李郅离去的背影感慨道。她转头看了看左手举着鸡腿,右手拿着棒骨,嘴里塞得满满的萨摩多罗,道,“慢点吃啊,萨摩,别一难过噎着了。”说着倒了一杯水,放到萨摩多罗面前。

 

萨摩多罗疑惑地瞪着眼睛,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,道,“这么多好吃的,还免费,我有什么好难过的?”

 

“哦?是吗?不要逞强哦。”谭双叶用了然且同情的目光看着萨摩多罗,“老大之前一天到晚围着你转,到了并州就不理你了,很失落吧?”

 

“他什么时候围着我转了!”萨摩多罗抗议道。

 

谭双叶摊手,“有目共睹呀。”

 

“没事啊萨摩,老大一会儿就回来了。”黄三炮说着过来了,拿起萨摩多罗眼前的水,咕咚一口灌了下去,“哎渴死爷爷了。”

 

“你!”谭双叶瞪了一眼黄三炮,黄三炮回了一个“我又怎么了?”的懵逼脸。

 

“三哥!就差你了,赶紧着!”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嗓子。

 

“就来啊!”黄三炮冲着来声扯着脖子一喊,转头对这桌道:“兄弟叫我,我先过去啊,你们自便,自便啊……隐智大师,你吃,多吃点啊!”说罢三步两跑就没影了。

 

与谭双叶、萨摩多罗同坐一桌的隐智,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,只得回了一句“阿弥陀佛。”

 

“呃……那个啥……其实还是有素菜的。”萨摩多罗挑出两根葱摆到盘子旁边,道,“素的。”

 

隐智看了看两根油光锃亮的葱,默默端起了水杯,道,“贫僧还是喝水吧。”

 

因李郅的离开,热闹的人群散去了一些,剩下几桌散客尚在用餐。较之前的嘈杂,大堂内安静了许多。

 

隐智轻抿了一口,放下水杯,似有所思,道,“承邺确实与儿时大不相同了。”

 

萨摩多罗闻之来了兴趣,问道,“李郅小时候是什么样的?”

 

“在我的印象中,他是个孤僻的孩子,脾气很大,而且非常固执。他性格冲动,经常与其他孩子打架。”隐智看了看谭双叶和萨摩多罗差异的眼神,道,“看来在你们心里,他并不是这样的形象。”

 

隐智顿了顿,复又道,“修文馆,是皇亲国戚家的孩子学习的地方。或许因为承邺是庶子,他的母亲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的小姐,所以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吧。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格,不会曲意迎合,所以理所当然的,他就成了被排挤的那个。那时他便长得比别的孩子高,力气也大,打起架来,别的孩子总要吃亏。都是身份尊贵的孩子,人家父母找来了,我们这些做先生的便劝他认个错,息事宁人。可他的脾气犟得很,好说歹说,他就是不低头。”

 

“他觉得他没有错,为什么要认错?”萨摩多罗道。

 

隐智点了点头,“你说得不错,但是小孩子打架,又哪有什么对错可言呢?其他孩子求个情撒个娇,事情就过去了。只有承邺,宁可罚站到天黑,宁可抄书一百遍,也要坚持他自己的那一套。”

 

“有一次,天很晚了,我正巧有东西忘在学堂。过去取时,看到墙角有个黑影,若不仔细看甚至不会发觉那里站了一个人。我走了过去,发现是承邺。他被一位先生罚站,那位先生说不等他亲自说可以承邺便不许走,所以他一直站着,没有吃饭,也没有喝水。罚他的先生必是早忘干净了此事。天已经黑了,无人看见,他走了又何妨呢?我便对他说,我许你走了,你走罢。他却不动,说不等先生说可以他不能走。最后我只好去那位先生家找人,那位先生已经就寝,我把他从卧房请出来,他赶到学堂亲口对承邺说,你可以走了,才算了结此事。那天夜晚很凉,承邺早已冻得打颤,后来他病了好几天。”

 

“老大好可怜啊……”谭双叶支着脸道。

 

“他是傻……”萨摩多罗的眼睛隐没在刘海的阴影里,他的表情晦暗不清。

 

隐智喝了口水,继续道,“确实很傻,甚至可以说是愚不可及。其他学生都或明或暗地嘲笑他,我和其他先生偶尔谈起这个孩子时,也觉得他难成良才。但当时戴公说了一句话,我记忆犹新,他说,‘以此子心智之坚,将来必成大器’,我当时听了将信将疑。今天看到承邺如此受百姓喜爱,老实说,我很震惊。”

 

“老大对我们都很好,虽然有生气的时候,但那都是为了我们好。所以并州百姓喜欢他,也不稀奇嘛。对吧,萨摩。”谭双叶捅了捅萨摩多罗。

 

“恩。”萨摩多罗应了一声,却没有说话。

 

隐智叹了口气,道,“所以是我错看了。他与修文馆的达官贵人之子如此隔膜,却与并州百姓如此亲近。想来,是因他厌恶权贵,毕竟他的母亲是……”

 

“是什么?”谭双叶两眼充满了好奇。

 

“双叶,你去找掌柜的给隐智大师加俩素菜吧。”萨摩多罗忽然道。

 

“啊?”谭双叶不明所以。

 

“啊什么呀,隐智大师讲故事讲这么半天,连口斋饭都不给人家吃,你觉得这合理吗!这合适吗!这妥当吗!”萨摩多罗敲着桌子道。

 

“我又没说我不去嘛,你突然这么凶干什么真是……”谭双叶起身离开了。

 

“多谢双叶施主。”隐智向谭双叶行了一个佛礼,转而微笑着看着萨摩多罗,“承邺有你这样的朋友,挺好的。”

 

“朋友嘛……高攀不上。我只是个客栈跑堂,跟着李郅拿钱打工,蹭吃蹭喝罢了。”萨摩多罗眼睫垂着,手中转着水杯。

 

隐智淡淡一笑,“你这话让他听到了,他想必会很伤心吧。我曾认为他对自己出生于市井,是感到自卑的。但是也许那才是他所认同的身份,自始至终,他从未把自己当做一个皇族子嗣看待……”

 

萨摩多罗看着手中的水杯,清水倒映着他的紧蹙的眉,哀肃的眼。这不是应该出现在“萨摩多罗”脸上的表情,他厌恶地晃了晃杯子,水波搅碎了倒映的影子。

 

 

李郅跟着洪大车来到柳府,并州刺史柳集贤的府邸。

 

柳府的院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棠,红的刚烈,粉的温柔,白的清雅,深浅交错,艳而不妖。

 

一树白色海棠下,一个青衣女子舀着水,浇灌着,动作轻缓。她乌发如瀑泻,垂至双膝,如丝如绢。

 

“海棠,好久不见。”李郅道。

 

种着海棠且名唤海棠的长发女子闻言转过身来,虽有些岁月风霜,但那依旧是张美人的脸,如果右脸没有黑色眼罩遮挡的话。这是一位独眼的女子,她唯一的左眼长睫轻眨,道,“是承邺啊……”

 

李郅向前走了两步,问道,“恩师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?”

 

“父亲在书房等你,你进去吧。”说罢海棠便不再理会李郅,继续浇花。

 

李郅便辞别了洪大车,依海棠所言进了书房。

 

书房燃着香,清沉之中又似有些别的味道,那是一种让李郅很难受的味道,故而一进书房他就连打了两个嚏喷。

 

“倒春寒,易伤风,你要注意呀。”说话的是一老者,头发花白,不仅身形瘦削,声音也是中气不足,正是传言病重的并州刺史柳集贤。

 

李郅走过去坐下,担忧地问,“您还好吧?”

 

“一时半会还死不了……喝茶吧。”柳集贤颤颤巍巍地去倒茶。

 

“我来吧。”李郅赶忙动手倒茶,柳集贤便收回了手。

 

“你的事,我听说了点。”柳集贤慢慢悠悠地道,“停职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一时得失荣辱无须在意,你的路还长。”

 

李郅恭敬地奉上茶,歉疚地道,“有辱恩师教诲。”

 

柳集贤接过茶,缓缓喝了一口,又缓缓放下了茶杯,问道,“我教你的八字箴言,你可还记得?”

 

“‘适才用人,持正守中’,学生一直铭记在心。”李郅答道。

 

柳集贤闻言轻轻点了点头,“破案是一个包含无数知识和手艺的工作,一个人再博学,再智慧,终究是有限的。你不需要事事精通,只要略知一二。术业有专攻,事情交给有特长的人去做。如何最大的发挥别人的才干,如何组织不同思维的人协作,才是你该做的事。你心胸宽厚,不是嫉贤妒能的器量狭小之辈,这‘适才用人’四个字,我相信你能做到。真正难的,是后四个字,‘持正守中’。你在长安一年有余,可有感触?”

 

李郅思索了一番,回道,“学生原本以为,只要依法办事,不夹私情,便算是‘持正守中’了。但是有时候,最后的结果,却是善的人遭受的惩罚,恶的人逍遥法外。”李郅的眼中蕴着恼恨。

 

柳集贤缓缓起身,走到香炉前,背对着李郅问道,“如果有一种法度之外的力量,可以惩恶扬善,你觉得……它应该存在吗?”柳集贤在香炉上轻挥了挥手,原本直直向上的白烟,被搅弄得凌乱,错综着,缠绕着苍老的手。

 

李郅盯着白烟看着,他隐约觉得他应该想到些什么,但是事实上脑中空空如也,他只得如实回答,“抱歉,我不太明白这个问题。”

 

“无妨,当老夫自言自语吧。”柳集贤转过身来,和蔼地笑了笑,“为师的,总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认同自己,这样即使死了,也能在这个世上剩下些什么……”

 

提到生死,李郅感到一丝难过,他安慰道,“您会长命百岁的。”

 

柳集贤摇了摇头,“我的身体我很清楚。”他看了看李郅,复道,“还有些话,忍不住想唠叨两句……”

 

李郅坐直了身子,“谨听教诲。”

 

柳集贤背着手道,“你的性情,重情重义,这好,也不好。年轻人最易栽在‘情’字上,遇上好的人,生活美满,遇上不好的人,憾毁终身。”

 

李郅的脑中闪过了萨摩的影子,萨摩必然是好的人,李郅心想。

 

“情之一字万要谨慎。你看海棠,今年已三十了,却还未出阁,每天只知种花,全不把自己的后半生当回事,哎……”柳集贤无奈地叹息。

 

“他还在等那个人吗?”李郅问。

 

“哎”,柳集贤又叹了一口气,走到窗口,看着院子里浇花的海棠,自语道,“她这样的生活,已经过了十几年了……”

 

李郅也走到窗口,看着那长发独眼的女子,一个人终日与这些海棠为伴,倍感凄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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