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郅摩续命】旧故里草木深（四）
下一棒 @卖大be菜的
医院大厅的角落，李郅听着话筒里传来的二叔的咆哮，连连答应着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
好不容易挂了电话，警察局戴局长又走了过来，和蔼地笑着嘱咐着：“你上去看上官小姐，态度好些，好好哄哄人家。上官小姐高兴了，你叔叔的气也就消了。”
“那种话，我不会说。”李郅低着头，看着地板，小声嘟囔说。
“你不会说，我会说呀！包教包会，童叟无欺！”这说话流里流气，嘴里叼着根草，满眼戏谑的人不是萨摩多罗是谁？
论李郅今天的倒霉，追根溯源就是遇上了这个克星萨摩多罗。所以他现在见萨摩多罗气就不打一处来，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，于是问戴局长，“他怎么在这儿？”
“你问萨摩啊……”戴局长话说一半，被萨摩多罗打断。“你不知道吧，要不是我们四娘。就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大小姐，早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啦！你们要成亲，你还得上吊吞毒药，先把这幅皮囊了了，到地下追她去。不过，那样我可不乐意，你这皮相好得紧呐！”说着萨摩多罗又摸了李郅脸一把。
李郅今天三番五次被萨摩多罗无礼，气恼之际，他想着总得扳回点面子，便用下巴指了指萨摩多罗道：“你来，跟我过来。”然后礼貌地拜别了戴局长，往楼上走。
“干，干嘛呀？恼羞成怒啦？我同你讲，戴局长在呢，我得给他个面子，不好同你动手的，可不是怕你哦。”萨摩多罗念叨着跟着李郅上了楼。
两人在走过二楼的走廊上，李郅一把把萨摩多罗拉到角落里，手撑着墙面，居高临下地看着萨摩多罗，压低声音说：“你帮我个忙，今天的事儿就算了。”
这样一个姿势下，萨摩多罗的气势也没有减弱分毫。“我说李大少爷，你长这么大高个，怎么嘴里说的就不是人话呢？什么事儿就算了，这话要说也轮不着你说吧？”萨摩多罗靠着墙，玩着自己的手指，对李郅的提议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。
“你到底帮是不帮？”李郅难得语气放狠了些，但这狠也吓不到萨摩多罗。萨摩多罗眨眨眼睛，似乎在说着，那要看你给我什么好处。
李郅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，谈不拢便不谈，他迈开大长腿就要走。
萨摩多罗却抬腿一绊，嬉皮笑脸地说，“大少爷别着急呀，我又没说不帮你。”
另一边高级病房里，上官紫苏躺在病床上，左臂戴着夹板和绷带。
谭双叶坐在床边削着苹果，边削边说：“今天吓死个人啦，侬出得事情，侬爹要找我拼命嘞。来哦，吃个苹果。”谭双叶用小刀扎着一小块苹果，举到上官紫苏面前。
“谢谢！”上官紫苏咬下苹果，一边嚼着苹果一边说：“他才不敢。是他非要我去见什么李大少，我要不去能赶上事情吗？要怪也要怪到李家少爷头上嘛，和双叶你一点关系都没有。”
谭双叶笑笑，“爹都是这样的咯，你乖的时候他说他最疼你，一到做选择呀，就说你还小啦，你不懂啦，都是为你好啦。你信不信，一会儿李家少爷就得捧着玫瑰花来看你。”
“我才不要见他，他敢来，我就敢把他从窗户口丢下去。”上官紫苏撇着嘴说。
“嘘……”谭双叶做了噤声的手势，“你听，外面有人说话。”
上官紫苏和谭双叶双双竖起耳朵，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“萨摩，你听我说，我不会娶上官小姐的。”
“我不听，我不听，我不听！你就是不爱我了，你要去娶上官家的大小姐你去呀！反正你一个李公馆的大少爷我也高攀不起，你和上官小姐才是门当户对，天生一对！”
“你听我解释，这都是我叔叔安排的，我也不想的。”
“你还很有理嘛？你嘴里什么时候有句真话？你说，你到底爱不爱我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呃，我不是才跟你说过的吗？”
“你说过吗？哦，床上说的，那不能算呀。”
“什……床！咳咳，哦，对，就是那时候。”
“那你再说一次呀？”
“别闹……这是医院……”
“那亲一下嘛？别这么小气呀……”
然后外面就没有声音了，病房里的两个姑娘仔细地捕捉着房外的衣物摩擦声，两个人都惊讶又兴奋地捂着嘴。
“哎哎，这个真刺激耶！”谭双叶小声对上官紫苏说。
“怎么没有声音啦？”上官紫苏问。
谭双叶做了一个我出去看看的手势，上官紫苏猛得点头，摆摆手让她赶紧去。谭双叶蹑手蹑脚地打开门，看到旁边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。
高个的那个人察觉到谭双叶的目光，立刻推开了身边的人。
这两个人自然就是李市长的侄子李郅和马帮的小混混萨摩多罗。
李郅一张脸完全臊红了，他支吾着对谭双叶说：“那个……上官姑娘吗？”
“她是谭姑娘，江南肥皂厂知道不？就是她家的。”萨摩多罗接话倒是很快。
谭双叶对萨摩多罗很是不屑，回李郅说，“紫苏睡了，你滚吧。”
李郅就等着这句话，赶紧说道，“那真是太不巧了，请转告上官小姐，李郅来看过他了，并且对她的不幸，我深表遗憾和万分歉意。”
这是李郅早就准备好的台词，说完这句，礼数到了，他就可以走了，这门亲事也可以黄了。李郅与萨摩多罗对视一眼，没想到他们的首次合作很是成功。
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，这变化就发生在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，上官紫苏因为好奇出了房门，和李郅对视了一眼。常年给人说媒的公孙四娘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：爱情，没有什么道理，只有一眼定生死。这一眼之后，谭双叶得到了一声友善的再见，萨摩多罗得到了一个你怎么还不滚的眼神。病房门一关，安静的房间里，只剩下了李郅和上官紫苏。
两个人就那样站着，许久没有说话，微风吹动着白色的窗帘，这很符合谈恋爱的气氛。然而他们二人紧皱的眉宇，又使这气氛变得比恋爱凝重肃穆了许多。
“你长高了。” 上官紫苏先说了话，语气像是多年不见的故友。
“嗯……你还好吗？”李郅说话声音不大，但目光灼灼，充满了关切。
上官紫苏躲开了李郅关切的目光。“九月……会有一个重要的会议，各方面的同志都要到上海来。我需要上海市的警力部署分布，保障会议的安全。”
李郅沉默了，沉默了许久，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。“我会想办法的，你不用担心。可是……”李郅话锋一转，“我真的不愿意，你再替他们做事了。”
“你应该明白，我不是替某个人，或者某些人在做事，我是在为我的信仰而战斗。”上官紫苏说，语气中有着超越她这个年纪的坚定和力量。
“我只是一个游手好闲，软弱无能的少爷，政治的事情，和我没有关系。我帮你，只因为你是我的朋友。”李郅语气严肃，他这是在表态，在申明立场。
“反动派是如何逼死老师的，你看见了，你的叔叔又是如何对待进步学生的，你也看见了。我们的国家如此千疮百孔，到底谁能够拯救它，谁能够建立新中国，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。”上官紫苏平静如水的双眸中，燃起了仇恨的火焰。
上官紫苏的话，勾起了李郅痛苦的回忆。他抹了一把脸，说：“死的人已经太多了。我只希望你，可以好好地活着。”
“活着……”上官紫苏冷笑了两声，“我如果躲，我一定不会是头一个死。可是如果我们人人都躲，我们最终都会死。”
李郅抬手打断了上官紫苏的话，“所以你现在是要向我布道吗？”
上官紫苏温柔地一笑，“你不需要我布，因为你比谁信得都深。”
“我先走了。”上官紫苏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慧眼，迫使李郅匆忙地逃离了病房。
意外的重逢，翻涌的悲伤，充斥着李郅的内心，有些他刻意遗忘的，不想记起的事情被翻了出来。他此刻很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，让自己忘却那些烦恼，然后继续做好一个无能的少爷。可惜，这个愿望在刚出医院的时候，就被一个小混混打破了。
萨摩多罗翘着腿，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，他在堵李郅。结果李郅出来，看都不看他一眼，他就不高兴了，“怎么？李大少爷用得着人朝前，用不着人朝后啊？看见上官小姐长得挺漂亮，又改主意，想跟人家结婚了？”
李郅回头，看着这位冤家，愣了一下，只觉得他和萨摩多罗的争吵和打架，明明才发生不久，却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一样。
“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呢？我为了你都把自己的清白交出去啦，结果你呢，拔屌无情，睡完就跑啊，这还讲不讲道理啦！要帮里兄弟知道我还要不要混啦！”萨摩多罗又是一通连珠炮地喷着吐沫星子，但是看到李郅呆滞的目光，感觉这位大少爷不太对，于是放柔声音问，“你怎么了？见了上官小姐就傻了？”
“不，没……”李郅努力地找回语言，“那个你不是说你帮我让上官对我死心，然后让我也帮你一个忙吗？你要我做什么？”
萨摩多罗狡黠地笑笑，“跟我去个地方咯！”
